鐵圍山叢談卷第五
藝祖始受命,久之陰計:「釋氏何神靈, 【 張本「陰」作「默」。】 而患苦天下?今我抑嘗之, 【 吳本云「今我抑常好之」,張本云「今我亦嘗好之」。】 不然廢其教也。」 【 別本作「矣」。】 日且暮則微行出,徐入大相國寺。將昏黑,俄至一小院戶旁,則望見一髡大醉,吐穢於道左右,方惡罵不可聞。藝祖陰怒,適從旁過,忽不覺為醉髡攔胸腹抱定,曰:「莫發惡心。且夜矣,懼有人害汝,汝宜歸內。可亟去也。」藝祖動心 【 藝祖動心 「動心」,學海及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並作「心動」。】 ,默以手加額而禮焉,髡乃捨之去。藝祖得促步還,密召忠謹小璫:「爾行往某所,覘此髡為在否 【 覘此髡為在否 同上諸本並無「為」字。】 ,且以其所吐物狀來。」及至,則已不見。小璫獨爬取地上遺吐狼籍,至御前視之,悉御香也。釋氏教因不廢。
釋氏有旃檀、瑞像者,見於內典,謂釋氏在世時說法於忉利天,而優填王思慕不已,請大目犍連運神力於他方取旃檀木,攝匠手登天,視其相好, 【 張本作「貌」。】 歸而刻焉。 【 別本「刻」作「剡」。】 釋氏者,身長丈六尺,紫金色,人閒世金絕不可擬 【 人間世金絕不可擬 「間世」,學海本作「世間」。】 。 【 別本「絕」作「色」。】 獨他方有旃檀木者,能比方故也。瑞像則八尺而已,蓋減師之半。當釋氏在忉利時,適休夏自西, 【 別本「自」作「白」。】 遂繇天而下,其瑞像乃從空而逆之,即得受記:「汝後於震旦 【 [原注]釋氏謂東方為「震旦」。案雁里本無此注,今從別本增。】 度人無量。」其後藏龍宮,或出在西域,諸國援其說甚怪,語多不載。至梁武帝時發兵越海求之,以天監之十有八年,扶南國遂以天竺旃檀瑞像來,因置之金陵瓦棺閣。傳陳、隋、唐,至偽吳楊氏、南唐之李氏,迄本朝開寶,既降下江南,而瑞像在金陵不涉。 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=【 疑「徙」字之 及太宗皇帝以東都有誕育之地,乃新作啟聖禪院。太平興國之末,始命迎取旃檀洎寶公二像自金陵,而內於啟聖,置兩側殿。其中如正寢者,則熙陵之神御也。其後取熙陵神御歸九禁。大觀閒,魯公因奏請:「願以側殿之瑞像,復之於正寢。」詔曰:「可。」特命將作監李、 【 [原注]名犯中興御諱。】 內臣石壽主之。 【 別本「石壽」作「石燾」。】 故事,奉安必太史擇時日,教坊集聲樂,有司具禮儀,奉綵輿而安置之焉。及樂大作,綵輿者興,轉至朵殿,將上入正寢,則朵殿橫梁低,下不可度瑞像輿。又奉安時且迫,眾為愕懼。李監者恃其才,笑曰:「此匪難也。」亟召搭材士雲集,命支撐諸棟梁,盡斷之以過像。適經營閒,則主事者大呼曰:「勿鋸,勢若可度矣。」萬眾亟回顧,則見瑞像如人脅肩俛,綵輿乃得行,遂達正寢。於是上下鼓舞,駭歎所未曾見,往往至泣下,因即具奏。當是時,祐陵意嚮寖已屬道家流事,頗不肯嚮之, 【 「肯」下「嚮」字據張本補增。】 又素聞慈聖光獻曹后曾禮像而於足下嘗度線。且故事,奉安則翌日天子必幸之。昧爽,上自以一番紙付小璫曰:「汝持此從乘輿後。」至是,上既焚香立,俟近輔拜竟,乃臨視,取小璫所持紙,命左右從足下度之,則略無纖礙。於是左右侍從九百十,咸失聲曰:「過矣。」上乃為之再拜。蓋自神州陸沈,即不知旃檀瑞像今在否也。
元祐歲壬申,魯公時帥長安,因旱,用故事,上請禱雨於紫閣。紫閣者,終南之勝地。及報可,迺以軍府事付諸次官,而自攜帥幕兵甲行,纔一夕矣,翌旦飯竟,與僚屬共愒大樹下。 【 別本「愒」作「憩」。】 樹旁有神祠焉,兵將則多入其閒,坐未定,忽豕走奔出。長安素號多虎,在外者睹人自祠廟中出奔,疑有虎伏於廟,於是眾爭鳴鑼伐鼓,露白刃圍守魯公。 【 吳本「圍」作團」,張本「守」下有「白」字。】 公曰:「徐之。」召出奔者,即究其所以。 【 別本「究」作「窮」。】 迺曰:「祠殿上有土偶人,旁積楮錢,中若有物動搖者,故疑其為虎。」公謂不然,迺命二指使:「汝入往瞰。」則竊笑而出, 【 吳本「竊」作「大」。】 報曰:「迺一裸婦人坐楮錢中,以楮錢自障其身爾。」 【 別本「身」作「閒」。】 公心動,拉賓從往共視焉。纔見公,則長揖曰:「奉候於此三日矣。」公曰:「某何人,辱仙姑惠也。」復曰:「本欲蜀中相見,休止於此,相見可也。」公曰:「某帥長安。」則又曰:「本待於蜀中相見爾。」因自舉手撫土偶人,而謂公曰:「此亦有佛性。」公因嬲云:「此迺泥土瓦礫合成,安得有佛性耶?」則亦嘻笑曰:「不然。一則非一,二則非二,當如是解。」遂起揖引去,公亟展兩手橫障之,曰:「願以仙姑下山, 【 吳本無「以」字。】 其體略不畏恥,委蛇而去矣。望之,行甚緩,倏已在廟背山之上焉。公悔,亟遣人追其蹤,則已不見,竟罔測為何人。公疑其為觀世音大士,然世多謂之「毛女」。õ使萬人共瞻仰,豈不美哉!」因顧公曰:「好事不如無。」 【 別本「之」作「是」。】 魯公自紫閣禱雨還,纔踰月,果遷龍圖閣學士,帥成都。
老王先生老志, 【 雁里本無上「老」字,今從別本。】 道人前事未來者,凡有幾, 【 雁里及吳本作「未卒十九有幾」,頗費解,今從張本。】 罔不中。韓文公粹彥,吾妻父也。嘗得其手字曰:「憑取一真語,天官自相尋。」不月餘,自工部除禮部侍郎。小天一日命吾紹介,往見之。老志喜,即語小天曰:「紫府真人。」小天亦疾應曰:「先公魏國薨後,有家吏孫動日主灑掃,因射大黿死被追,故有紫府真人事。或書於青瑣小說不謬也。」老志又曰:「紫府真人,實陰官之貴,匪天仙。魏公功德茂盛,近始陞諸天矣。其初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 【 別本「玉華」作「十華」下同。】 小天疾應曰:「乃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二人相語,即啐喙同時。 【 張本「同時」上有「皆」字。】 吾大為之駭。小天徐語吾及老志曰:「先公晚在鄉郡,但寢與食外,朝夕惟處道室中靜默,有獨坐至夜分者。未薨之前,遂自悟其身乃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時吾歎息不已,而老志喜色自布宅。 【 「自布宅」三字似誤。吳本作「自布也」,亦未解。張本云「而老志神色自若也」。】 此事獨吾得久矣,恨世猶未知也。仰惟魏忠獻王全德祐世,為本朝宗臣第一。然其始也,一真人下侍者而已。今人動自負道家真伯,釋氏果位,恐悉過矣。得不勉旃!
開寶寺災,殿舍既雄, 【 吳本作「峻」。】 人力罕克施。魯公時尹天府,夜帥役夫拯之,烈焰屬天矣。 【 吳本「屬」作「燭」。】 睹一僧在屋上救火狀,亟令傳呼:「當靳性命, 【 吳本「當」作「使」。】 不宜前。」僧不顧,處屋上,經營自若。俄火透出,屋壞,僧墜於烈焰中。人憤其不韙,快之。則又見在他屋往來不已。益使傳呼:「萬籟在是,猶不可施力,汝一僧詎能撤也?」又不聽,則復墜。如是者出沒四三。竟曉火熄,人謂是僧必死。於是天府吏檢校寺廟,則俱在,無一損。獨於福勝閣下一阿羅漢像形面焦赬。 【 別本「形」作「頭」。】 汗珠如雨,猶流未止,故俗號「救火羅漢」。後數遊福勝閣下,魯公指示,得識之。
劉快活,信之黥卒也,不知何地人。始以倡狂避罪入山中,適有所遇,遂能出神,多作變怪。與人言,率道人吉凶,雅有驗。每自稱「快活」,故時人呼之為「劉快活」。喜出入將相貴人門, 【 吳本作「將相權貴之門」。】 又能為容成術。所與游從老媼,皆度為弟子,容色光異,或多至八九十歲。快活上至百歲, 【 別本「上」作「亦」。】 然世常見獨作五十歲顏狀爾。 【 張本「獨作」二字作「如」。】 嘗從丞相曾布在東府。 【 「嘗從」二字據張本增。】 一夕,三鼓不得寐,呼侍婢執燭視,室中有聲。侍婢曰:「此鼠囓爾。那得在帽籠中耶!」 【 吳本「那」作「安」。】 試舉手啟帽籠,則有一劉快活尺許大,因忽不見。時劉快活在外,方與門客對寢,呼門客曰:「適誤入公內,幾不得出也。」始知其為戲。魯公每飲之酒,無不大醉。夜乃吐出魚肉,穢惡狼籍。旦、人為屏除去,悉御香也。後之雍丘,云雍丘其鄉井,一日尸解去。 【 吳本「日」作「夕」。】 時都邑又有一人,號風僧哥,亦癎羊狂,時時言事多中。然風僧哥遇見劉快活,輒戰栗逡巡退拱作畏避狀,世莫曉其故。豈所謂小巫見大巫者耶?
魏漢津,黥卒也,不知何許人。自云遇李良仙人,以其八百歲,世號「李八百」者。得尸解法已六世,尸解復投他尸而再生。漢津嘗過三山龍門, 【 雁里本云「山之龍門」,今從別本。】 聞水聲,謂人曰:「下必有玉。」因解衣投水,抱石而出,果玉也。崇寧中召見,製大晟樂,鑄九鼎,皆其所獻議。初樂制, 【 疑是「初制樂」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 一日與宦者楊戩在內後苑,會上朝獻景靈宮還,見漢津立道左觀車駕。上望之喜,遣小閹傳旨撫問。 【 吳本「閹」作「璫」,下同。】 漢津因鞠躬以謝。及還內,戩至,上曰:「漢津能出觀我耶?」戩曰:「不然。早自車駕出,漢津同臣視鑄工。方共飲,適聞蹕還, 【 吳本「蹕」作「駕」。】 臣捨匕箸,遽至於此,然漢津不出也。」上曰:「我適見之,豈妄乎?」因呼小閹,具證其故,戩愕然。知漢津能分身,上雅重之。漢津明樂律,曉陰陽數術,多奇中,嘗私語所親曰:「不三十年,天下亂矣。」鼎樂成,亦封先生號。然漢津每歎息,謂猶不如初議,未久死。幾年,忽有人自陝右附漢津書歸其家者,仍遣封以示魯公,始驗為尸解云。
老王先生老志者,濮人也。事親以孝聞,幼曾為伯母吮疽。初去為漕計吏,持心公平,能自守一,毫釐不受人賄,閱二十年。其後每往來市閒,遇一丐人,見輒乞之錢。 【 雁里本無「之」字,今據別本增。】 一旦丐人自言:「我鍾離生也。」因授之丹。老志服其丹,始大發狂,遂能逆知未來事。翰林學士強淵明,紹聖初為教官,過濮見老志。授之書曰「四皓明達」,且謂:「淵明必貴,而主是事。時吾亦與汝相見於帝闕矣。」及政和時,貴妃劉氏薨,追諡為明達皇后,其制書果淵明視艸,始悟「四皓」者,賜號也。時大僕卿正亶薦之, 【 吳本「正」作「王」。】 召老志館於魯公賜第。上遣使詢明達事,老志曰:「明達后乃上真紫虛元君。」且能傳道元君語以白上,而上語亦遣白元君。事甚夥,然頗迂怪。一日,喬貴妃使祝老志曰:「元君昔日與吾善,今念之乎?」明旦,老志密封一書進,上開讀,乃前歲中秋二妃侍上燕好之語。喬貴妃得之大慟。此亦異也。詔封洞微先生。當是時,郊天而天神為出,夏祭方澤而地祇為應,皆老志先時奏而啟發之。又士大夫多從而求書字,其辭始若不可曉,後卒合者十八九,故其門如市。魯公謂:「慶賞刑威, 【 別本「謂」作「以為」。】 乃上之柄;縉紳不應從方士驗禍福,且不經。」而老志亦謹畏,乃奏斷之。老志日一食,獨湯餅四兩,冬夏衣一襲。後云:「見師責以受羅縠之服,且處富貴,不知厭足。」凡有衣六七襲,悉封還魯公。及病,乃力言歸,久之病甚,上乃許其去。及步行出就車,不病也,歸濮而死。葬日,又云「若有笙簫雲鶴焉」。老志又獻乾坤鑑法,上命鑄之。鑑成,老志密奏謂:「他日上與鄭后皆有難,深可儆懼,願各以五色流蘇垂鑑,寘於所處之殿,且臣死之後,時時坐鑑下,記憶臣語,切謹慎,必思所以消變者。」 【 吳本云「思其所以消變者」。】
小王先生仔昔者,豫章人也。始自言遇許遜真君,授以大洞隱書,豁落七元之法,能知人禍福。老志死後,仔昔來都下。上知之,召令踵老志事,寓於魯公賜第。大抵巧發奇中,道人腹中委曲,其神怪過老志,逆知如見。又自言晝見星,事多不及載。詔封通妙先生。然魯公寖不樂,從容奏曰:「臣位軸臣輔政,而家養方士,且甚迂怪,非宜。」上甚然之,乃徙之於上清寶籙宮。仔昔建議,九鼎神器,不可藏於外,於是詔內鼎於大內。其後,宮人有為道士亦居寶籙宮者,以奸事疑似發, 【 「發」字似當在「疑似」字上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 乃使道士孫密覺發其語不遜,下開封獄殺之。陷仔昔者,中官馮浩為力。仔昔未得罪時,先以書示其徒曰:「上蔡遇冤人。」仔昔死甫四年,而馮浩以罪竄,適行至上蔡縣,上命殺之焉。靖康初,言事者至謂魯公嘗欲使仔昔錦袍鐵幘,以取燕山,蓋誣云。#因逐仔昔。仔昔性傲,又少戇。上常以客禮待仔昔,故其視巨閹若奴僕,又欲使道士皆師己。及林靈素出,
皇太子始冊拜,將廟見,其禮儀甚盛。禮應乘金輅,建大旂,而議者從中大不然。於是中宮遽辭而止,獨前一夕設鹵簿於左掖門外,翌日質明,但常服御馬入太廟,更禮衣,冠遠遊,執九寸圭而祖宗焉。當是時,清道親事官有呵哄言皇太子者,父老都人爭縱歡呼。眾中一父老忽歎息曰:「我昔頻睹是傳呼,今久不聞此聲矣。」考之仁廟雖嘗在東宮,然罕出,又未幾即大位。獨真宗為皇太子歷年,且數出入。自至道乙未至政和甲午,為年當百二十餘,則父老者又不知幾何歲人。時太上方留神道家流事, 【 吳本「神」作「心」。】 聞,亟使散索,已忽不見。
政和丙申,汴渠運舟火,因順流直下犯通津門者,號東水門也。通津既焚,而火勢猛甚,旁接□觀。 【 雁里本空一字,別本云「旁接體觀」,亦似誤。】 其日,真武見於雲閒,神吏左右儼然,萬眾皆睹。 【 別本「睹」上有「瞻」字。】
僧道楷,淄川之村夫也。始事真華嚴者,不省,乃自取一木橫置大井上,端坐作禪觀且七年 【 端坐作禪觀且七年 「七」,學海本作「九」。】 。一旦大悟,便操筆作文偈,無不通解,道價日盛。大觀閒,住持東都之淨因禪院。有天府尹李壽者,雖法家,然喜禪學,特愛重楷。時因陛見,力譽之。上曰:「朕久已欽其名矣。」 【 別本作「也」。】 李壽退。上即命中使錫以磨衲僧法衣,而加賜四字禪師號者,釋氏之異數,然楷初弗知也。中使忽持禮來,楷不肯受。 【 別本有「之」字。】 又故事,院中應以白金五十鎰遺中使,號「書送」,而楷曰:「豈可以我故為常住費?」又止不予。中使人亦悵不樂,遂苦辭不受。久之,上乃命李尹諭旨,禮重殷勤,然楷不回也。使者前後凡十七往返,而志益確。 【 吳本作「堅」。】 上始大怒,命坐以違制罪焉。始追逮楷天府, 【 別本有「也」字,張本「天府」上有「即」字。】 即有僧俗千許人隨之至庭下。李尹慚,因不敢出,獨使其兩貳官主斷。而少尹者顧問:「是僧七十有幾耶?」楷曰:「六十有二矣。」二人默,相視失色,即呼醫。醫至,又曰:「是僧瘦癯,疑若疾病狀,行可驗之。」楷又大言曰:「道楷平生無病。」二人因低首私語:「如此則當杖矣。」楷笑曰:「不受杖待何時乎?」 【 別本云「不受杖何時了」。】 於是編管沂州。蓋鄰淄川,將俾近其鄉井,實李尹意。至沂,則道侶從之學益熾。楷又厭之, 【 吳本「又」作「心」。】 一旦忽去, 【 走求諸郊野,乃於山中得。 【 別本「乃」作「頃」,張本「得」下有「之」字。】#別本「去」上有「失」字。】 遂即山之上為立精舍,而止其閒焉。後十許年乃死。方其死時,招聚大眾曰: 【 雁里本無「大眾」二字,據別本增。】 「汝等偕來,嘗吾大酸餡」。食竟,獨入深山,久不出。眾往視之,坐石上,已跏趺而化矣。嘗謂浮屠氏時有立志若是者,頗恨吾士大夫近偶罕見之, 【 別本無「近偶」二字。】 何哉?
道士李德柔,字勝之。能詩 【 張本作「能書」。】 善畫,酷肖於傳神寫照,出入公卿門。東坡公有詩敘尹尊師可元甫生於李氏者,德柔也。魯公亦喜得其戒徐王好色句,數為大筆書之。其後,天子方嚮道家流事,尊禮方士,都邑宮觀,因寖增崇侈。於是人人爭窮土木、飾臺榭、為游觀,露臺曲檻,華僭宮掖,入者迷人。獨德柔漠然, 【 張本作「漫然」。】 益示為朴魯。黃冠多揶揄之,遂聞於上。上曰:「德柔貧耶?」命賚錢五百萬,俾新作其齋房。 【 別本作「居」。】 德柔不得已拜受,乃為一軒,而名之曰「鼠壤」。上笑,亦為之御書金字牓之。宣和甲辰春,德柔一日報吾:熒惑入端門守內,有旨屏皇城,增貯水器。 【 本「貯」作「置」。】 我始寤熒惑星元解放火耶?吾不能答。其後,竟坐誚神霄事被逐。嘗謂世不乏人,人弗之知爾, 【 別本云「人物之是非」。】 蓋亦不得以一切論也。
宣和歲己亥夏,都邑大水,幾冒入城隅,高至五七丈。久之方退。 【 別本云「方得解」。】 時泗州僧伽大士忽現於大內明堂頂雲龍之上,凝立空中,風飄飄然吹衣為動,傍侍惠岸、木吒皆在焉。又有白衣巾裹,跪於僧伽前者,若受戒諭狀,莫識何人也。萬眾咸睹,殆夕而沒。白衣者疑若龍神之徒, 【 別本「若」作「以為」。】 為僧伽所降伏之意爾。上意甚不樂。
宣和六年春正月甲子,實上元節。故事,天子御樓觀燈,則開封尹設次以彈壓於西觀下。天子時從六宮於其上,以觀天府之斷決者,簾幙重密,下無繇知。是日,上偶獨在西觀上,而宦者左右皆不從,其下則萬眾。忽有一人躍出,緇布衣,若僧寺童行狀,以手指簾謂上曰:「汝是耶,有何神?乃敢破壞吾教。吾今語汝,報將至矣。吾猶不畏汝,汝豈能壞諸佛菩薩耶?」時上下聞此,皆失措震恐,捕執於觀之下。上命中使傳呼天府亟治之,且親臨其上。則又曰:「吾豈逃汝乎?吾故示汝以此,使汝知無奈吾教何爾。聽汝苦吾,吾今不語矣。」於是箠掠亂下,又加諸炮烙,逼詢其誰何。略不一言,亦無痛楚狀。上益憤,復召行天法羽士曰宋沖妙,世號宋法師者,亦神奇,至視之,則奏曰:「臣所治者邪鬼,此人者,臣所不能識也。」因又斷其足筋,俄施刀臠,血肉狼籍。上大不怡,為罷一日之歡。至暮終不得為何人,付獄盡之。嗚呼,浮屠氏實有人。
嶺南僧婚嫁悉同常俗。鐵城去容州之陸川縣甚邇。一日,令尹某入寺,見數泥像,乃坐亡僧也。令尹為改觀,且歎息,顧謂眾僧曰:「是亦有坐亡者耶?甚不易得。胡為置諸庭,忍使暴露而略不恤耶?」其閒,一僧號敏爽,亟前對曰:「此數僧今已無子孫矣。」聞者笑之。 【 吳本云「絕倒」。】
鐵城有寓士成君相如,酷喜道家流事。吾問之:「子有所睹耶?何迷而不復乎?」成君曰:「有也。我以少年時未識好惡,頃在桂林與一韓生者遊。 【 吳本作「遇」。】 韓生嗜酒,自云有道術,初不大聽重之也。一日相別,有自桂過昭平, 【 「有」字據別本增。】 同行者二人,俱止桂林郊外僧之伽藍。而韓生亦來,夜不睡,自抱一籃,持匏杓出就庭下。眾共往視之,即見以杓酌取月光,作傾瀉入籃狀。爭戲之曰:『子何為乎?』韓生曰:『今夕月色難得,我懼他夕風雨,儻夜黑,留此待緩急爾。』眾笑焉。明日取視之,則空籃弊杓如故,眾益哂其妄。及舟行至昭平,共坐江亭上,各命僕廝辦治餚膳,多市酒期醉。適會天大風,俄日暮,風益急,燈燭不得張, 【 吳本云「燈燭無所施」。】 坐上墨黑, 【 吳本「坐上」作「四座」。】 不辨眉目矣。眾大悶,一客忽念前夕事,戲嬲韓生者: 【 吳本云「戲嬲韓生曰」。】 『子所貯月光今安在?寧可用乎?』韓生為撫掌而對曰:『我幾忘之。微子不克發我意。』即狼狽走,從舟中取籃杓而一揮,則月光瞭焉,見於梁棟閒。 【 吳本「瞭」作「燦」。】 如是連數十揮,一坐遂盡如秋天夜晴,月色瀲灩,則秋毫皆得睹,眾乃大呼,痛飲達四鼓。韓生者又杓取而收之籃,夜乃黑如故。始知韓生果異人也。」成君又謂吾曰:「我時舟中與韓生款曲,輒數夕,亦屢邀我索授其爐火及存養法, 【 張本云「服食法」。】 然我不聽。及別去,不知所在。後聞從瓊筦陳通判覺者,周流海上,數年,至陸川而殂。及舉葬,但空棺,知其尸解矣。我始悔不從之學,用是篤意於神仙事也。」吾既聞成君說,後又五載,適得識陳通判覺,盡以訊陳,而成君之言信。 【 張本云「而知成君之言信矣」。案璜川吳氏、涉園張氏鈔本,第五卷終於此條,入後為第六卷。】
昭陵晚歲開內宴,蓋數與大臣侍從從容談笑,嘗親御飛白書以分賜,仍命內相王岐公禹玉各題其上,更且以香藥名墨遍賚焉。一大臣得「李超墨」,而君謨伯父所得乃「廷珪」。 【 吳本有「者」字。】 君謨時覺大臣意歎有不足色, 【 吳本無「歎」字,「足」作「滿」。】 因密語:「能易之乎?」大臣者但知「廷珪」為貴, 【 吳本作「佳」。】 而不知有「超」也。既易,轉欣然。 【 別本云「既能易,輒欣然」。】 及宴罷,騎從出內門去, 【 吳本「內門」作「宮門」,無「去」字。】 將分道, 【 吳本無此三字。】 君謨於馬上始長揖曰:「還知廷珪是李超兒否?」
宣州諸葛氏,素工管城子,自右軍以來世其業,其筆制散卓也。吾頃見尚方所藏右軍筆陣圖,自畫捉筆手於圖, 【 別本「捉」作「提」。】 亦散卓也。又幼歲當元符、崇寧時,與米元章輩士大夫之好事者爭寶愛,每遺吾諸葛氏筆,又皆散卓也。及大觀閒偶得諸葛筆,則已有黃魯直樣作棗心者。魯公不獨喜毛穎,亦多用長鬚主簿,故諸葛氏遂有魯公羊毫樣,俄為叔父文正公又出觀文樣。既數數更其調度,繇是奔走時好,至與挈竹器,巡閭閻,貨錐子,入奴臺,手妙圭撮者, 【 別本作「臨閭閻貨雞錐子抄圭撮者」。】 爭先步武矣。 【 別本無「矣」字,有「及」字。】 政和後,諸葛氏之名於是頓息焉。吾聞諸唐季時有名士,就宣帥求諸葛氏筆,而諸葛氏知其有書名,乃持右軍筆二枝乞與,其人不樂。宣帥再索,則以十枝去,復報不入用。諸葛氏懼,因請宣帥一觀其書札,乃曰:「似此特常筆與之爾。前兩枝, 【 吳本「前」下有「與」字。】 非右軍不能用也。」是諸葛氏非但藝之工,其鑒識固不弱, 【 張本作「爽」。】 所以流傳將七百年。向使能世其業如唐季時,則諸葛氏門戶豈遽滅息哉!此言雖小,可以喻大。
昔有張滋者,真定人。善和墨,色光黳,膠法精絕,舉勝江南李廷珪。大觀初,時內相彥博、許八座光凝,共薦之於朝廷,命造墨入官庫。是後,歲加賜錢至三十二萬。政和末,魯公辭政而後止。滋亦能自重。方其得聲價時,皇弟燕、越二王 【 吳本「皇弟」作「皇子」,張作「今皇帝」。】 呼滋至邸,命出墨,謂「雖百金不吝也」。滋不肯,曰:「滋非為利者。今墨乃朝廷之命, 【 吳本作「命之」。】 不敢私遺人。」二王乃丐於上,詔各賜三十斤。然滋所造,實超今古。其墨積大觀庫,無慮數萬斤。世謂道君用度廣空帑藏,是悉繆說。 【 別本作「誤」。】 不知元豐、大觀二藏雖研墨,蓋何事不具?仍豐盛異常爾。且以敵犯順時,元豐與內帑,自出河北、山東精絹一千萬匹,他絹則勿取。以是證焉,斯可知已。
江南李氏後主寶一研山,徑長尺踰咫,前聳三十六峰,皆大如手指,左右則引兩阜坡陀,而中鑿為研。及江南國破,研山因流轉數士人家,為米元章所得。後米老之歸丹陽也,念將卜宅,久勿就。而蘇仲恭學士之弟者,才翁孫也,號稱好事。有甘露寺下並江一古墓,多群木,蓋晉、唐人所居。時米老欲得宅,而蘇覬得研山。於是王彥昭侍郎兄弟與登北固,共為之和會,蘇、米竟相易。米後號「海岳菴」者是也。研山藏蘇氏,未幾,索入九禁。時東坡公亦曾作一研山,米老則有二,其一曰「芙蓉」者,頗崛奇。後上亦自為二研山,咸視江南所寶流亞爾。吾在政和未得罪時,嘗預召入萬歲洞,至研閤得盡見之。
太上留心文雅,在大觀中,命廣東漕臣督採端溪石研上焉。時未嘗動經費,非宣和之事也。乃括二廣頭子錢千萬,日役五十夫,久之得九千枚,皆珍材也。時以三千枚進御,二千分賜大臣侍從,而諸王內侍,咸願得之,詔更上千枚,餘三千枚藏諸大觀庫。於是俾有司封禁端溪之下巖穴,蓋欲後世獨貴是研,時人或不知厥繇。今世有得此者,非常材矣。
國朝西北有二敵,南有交趾,故九夷八蠻,罕所通道。太宗時,靈武受圍,因詔西域若大食諸使,是後可繇海道來。及哲宗朝,始得火浣布七寸,大以為異。政和初,進火浣布者已將半仞矣。其後□筥而至 【 其後□筥而至 按「筥」上脫一字,學海本作「應」。以文義觀之,似當作「盈」。】 ,大抵若今之木棉布,色微青黳,蓋投之火中則潔白,非鼠毛也。御府使人自紡績,為巾褥布袍之屬, 【 別本「布」作「衣」。】 。=多至不足貴。亦可證舊說之
奉宸庫者,祖宗之珍藏也。政和四年,太上始自攬權綱,不欲付諸臣下,因踵藝祖故事,檢察內諸司。於是乘輿御馬,而從以杖直手焉, 【 別本「杖直手」作「校直」,無「手」字,未知孰是。】 大內中諸司局大駭懼,凡數日而止。因是,併奉宸俱入內藏庫。時於奉宸中得龍涎香二,琉璃缶、玻璃母二大篚。玻璃母者,若今之鐵滓,然塊大小猶兒拳,人莫知其方。 【 吳本「方」作「用」,張本云「莫知其何用」。】 又歲久無籍,且不知其所從來。或云柴世宗顯德閒大食所貢,又謂真廟朝物也。玻璃母,諸璫以意用火燎而模寫之,但能作珂子狀,青紅黃白隨其色,而不克自必也。香則多分賜大臣近侍,其模製甚大而質古,外視不大佳。每以一豆火爇之,輒作異花氣,芬郁滿座,終日略不歇。於是太上大奇之,命籍被賜者,隨數多寡,復收取以歸中禁,因號曰「古龍涎」。為貴也,諸大璫爭取一餅,可直百緡, 【 吳本作「千緡」。】 金玉穴,而以青絲貫之,佩於頸,時於衣領閒摩挲以相示,坐此遂作佩香焉。今佩香因古龍涎始也。
舊說薔薇水,乃外國採薔薇花上露水,殆不然。實用白金為甑, 【 別本「為甑」上有「為瓶」二字。】 採薔薇花蒸氣成水,則屢採屢蒸,積而為香,此所以不敗。但異域薔薇花氣,馨烈非常。故大食國薔薇水雖貯琉璃缶中,蠟密封其外, 【 別本無「密」字。】 然香猶透徹,聞數十步,灑著人衣袂,經十數日不歇也。至五羊 【 本作「近年」,似校者誤改。】 效外國造香,則不能得薔薇,第取素馨茉莉花為之,亦足襲人鼻觀,但視大食國真薔薇水,猶奴爾。
香木,初一種也。膏脈貫溢,則其結沈水香。然沈水香其類有四:謂之「熟結」,自然其閒凝實者也;謂之「脫落」,因木朽而解者也;謂之「生結」,人以刀斧傷之,而後膏脈聚焉,故言生結也;謂之「蠱漏」,□□而後膏脈亦聚焉,故言蠱漏也。自然、脫落為上,而其氣和;生結、蠱漏,則其氣烈,斯為下矣。沈水香過四者外,則有半結、半不結,為靈水沈。 【 別本作「弄水沈」。】 弄水香者,番語「多婆菜」者是也。 【 別本「語」作「女」,「多」作「夕」。】 因其半結,則實而色重;半不結,則大不實而色褐, 【 雁里本「色」下空一字,別本作「褐」,從之。】 好事者故謂之「鷓鴣斑」也。婆菜中則復有名花盤斯、水盤斯, 【 別本作「花盤頭,水盤頭」。】 結實厚者,亦近乎沈水。但香木被伐,其根盤必有膏脈湧溢,故亦結。但數為水淫,其氣頗腥烈,故婆菜中水盤斯為下矣。 【 別本「斯」作「頭」。】 餘雖有香氣,既不大凝實,若是一品,號為「箋香」。大凡沈水、婆菜、箋香,此三名常出於一種,而每自高下其品類名號為多爾,不謂沈水、婆菜、箋香各別香種也。 【 別本「香種」作「有種」。】 三者其產占城國則不若真臘國,真臘國則不若海南,諸黎洞又皆不若萬安、吉陽兩軍之閒黎母山。至是為冠絕天下之香,無能及之矣。又海北則有高、化二郡,亦出香,然無是三者之別,第為一種,類箋之上者。吾久處夷中,厭聞沈水香,況邇者貴游取之,多海南真水沈,一星直一萬,居貧賤,安得之? 【 別本作「無繇得之」。】 因乃喜海北香。 【 別本「乃」作「極」。】 若淩水地號「瓦竈」者為上,地號「浪灘」者為中,時時擇其高勝。爇一炷,其香味淺短,乃更作,花氣百和旖旎。古人說香暨續本草、酉陽雜俎諸家流語,殆匪其要。
合浦珠大抵四五所,皆居海洋中閒。地名訖寶, 【 雁里及本「地」作「也」,屬上句,今從張本。】 名斷望者最,而斷望池近交趾, 【 別本「池」作「地」。】 號產珠,尤美大。 【 別本無「號」字、「大」字。】 父老更傳,昔珠還時,蓋自海際,珠母生猶山然,高壘數百千丈,甚或出露波濤上,雅不知得幾何代也。刺史者每啟其貪欲心,或繇是暴虐人,人不自聊。此珠所以去之,皆遠徙, 【 張本「去之」作「往往」。】 從交趾、真臘諸異國,而珠母益不生, 【 張本「益」作「亦」。】 就生亦不實矣。俗言珠母者,謂蚌也。凡採珠必蜑人,號曰蜑戶,丁為蜑丁,亦王民爾。特其狀怪醜,能辛苦,常業捕魚生,皆居海艇中,男女活計,世世未嘗捨也。採珠弗以時。眾咸裹糧會,大艇以十數環池,左右以石懸大絙至海底,名曰定石。則別以小繩擊諸蜑腰,蜑乃閉氣,隨大絙直下數十百丈,捨垣而摸取珠母。曾未移時,然氣已迫,則亟撼小繩。繩動,舶人覺,乃絞取。人緣大垣上,出輒大叫,因倒死,久之始甦。下遇天大寒, 【 張本「下」作「或」。】 既出而叫,必又急沃以苦酒可升許,飲之釂,於是七竅為出血,久復活。其苦如是,世且弗知也。父老云:「頃熙寧末,安南連陷欽、廉,被係虜,生靈塗炭,事甫定,而珠為盛還。當是時,商賈走四方,爭輻湊,遠民賴以安樂。竟坐主者婪濁,則珠寖徙去久矣。中興後乃復還,海底積高纔數尋。一刺史來,得此大喜,即妄為辭以罔其上,請復舊貫。因縛繫諸蜑,慘其刑,一方始大騷。 【 張本作「擾」。】 走視珠母,則莽見白沙布底爾。徒得珠母,雖合數千百,既破開,略無一珠。群蜑獨環之大哭,勿恤也。自是以貢則求諸他,且又加配率,開告訐。凡桎梏而破產者,大率皆無辜,千里告病。然耳目使者又弗吾惻,是天以珠池禍吾民也。」吾聞此,為憮然。後讀熙陵實錄,見書太平興國七年事,某月甲子,海門採珠場 【 雁里本作「探珠」今從別本。】 獻真珠五千斤, 【 吳本無「斤」字。】 皆徑寸者,為掩卷眙愕。何其異哉而致是歟!久而思之,此無他,知實命吏之效。